【千夏】向你坠落 40
其实一切在千明秀波澜不惊的那声请进里就已经明了，夏允哲依旧心存一丝侥幸。
“爷爷发零花钱呢？”
老管家奉上早餐，恩星坐在桌前端起早为她凉好的茶。垂眸抬眼间，神韵与书真一模一样。
“是…是啊…”
夏允哲慌忙关上箱子。
恩星想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果然是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不然不会这么烂的借口缘由也应承。
房间里只剩下瓷器刀叉碰撞的细微声响。
“不管发生什么事，饭还是要吃的，厨师伯伯天天念叨爷爷回来要做饭给你呢。”
她语气平常却愈发讽刺，她的爸爸甚至不敢看她，只好将视线转到窗边的画板上。
“星星。”
爷爷在提醒她收敛，家里只有爷爷这么叫她。
爷爷倾注一生心血为妈妈点亮的星星，这世上旁人望尘莫及的一切尽数在她手中，只因为她是千书真的女儿。
“王子打败了大魔王才和公主在一起，那爸爸和妈妈呢？爸爸是怎么和你的公主在一起的？”
视线一点一点模糊，多年前恩星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在夏允哲耳边响起。
那是不论讲上多少遍也不会厌烦的睡前童话，他那时总是以那句刻骨铭心的告白作答。
“爸爸得到了公主赠与的翅膀，我们相爱了，王子和公主有了一颗最明亮的星星。”
书真在一旁听着总是要脸红，合上绘本便与他打闹，被他捉住就败下阵来，两人又躲在书后掩护着交换一个吻。
“我也要亲亲。”
恩星奶声奶气的凑上来才想起是当着孩子的面，书真这时便埋头在他怀里不肯让女儿看见绯红的脸颊。
“都怪你。”
夏允哲只管把话推给懵懂的女儿。
“听到没有？都怪你。”
后来幼稚园里老师让孩子们画全家福。
别的小朋友不外乎是爸爸妈妈和自己手拉手，恩星拿回来的纸上却画着妈妈长长的裙摆，璀璨的王冠，漫天群星下，一只鸟儿停在肩上。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惊喜都只作寻常。
正巧遇上结婚纪念日，夏允哲将这画卷起来藏在花束里。书真打开，对上他只映照她面容的眼睛。
微凉的项链和温热的呼吸一同落下。
“愿做公主身侧的青鸟。”
不是每个王子都有打败大魔王的勇气。
他立身于此，仰仗的从来只有她的爱。
今时难与旧时同，眼前这画也和当年天壤之别。没有什么讲究的光影构图，略微生涩的笔触却难以掩盖描绘的锋利。
公主盛装桂冠一如往昔，只是星星原本不是星星。
星星原本只是公主裙摆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下得以显现，升空，明亮。
鸟儿既不能带来喜乐幸福，便失去存在的意义，了无踪迹。翅膀回到了公主身后，羽翼丰满，光彩熠熠。
“不是这样的。”
夏允哲在恩星身前艰难蹲下，握住她的手时触到女儿指尖同母亲一样的茧。
这是她们的勋章。
“你看，星星的光芒，会落在公主的翅膀上，永远都会。”
她们的爱永不熄灭。
恩星在爸爸眼中闪烁的泪光里看到他们十足相似却又不再相似的眉眼。
原来你还记得，原来你能明白。
看谁都像天上的神仙又亲手推神明下地狱，所有的温柔体贴都给了旁人，她却承受所有的刻薄冷漠。总是独醒的姿态，但是永远不能懂得同生共息的枕边人面对着什么。
一点理解也不曾感同身受，只化作刀尖，亲手捅在她心上。
与夏允哲只有一面之缘的美国同学，也羡慕的对她讲她的爸爸再好不过了。哪怕到这般地步，爸爸做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安慰开解她。
她多想原谅他啊，可他险些让太阳不再升起。
恩星越过爸爸看向窗外的天空。首尔难得有洛杉矶一样的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也许是她太任性，在一次又一次的如愿以偿里被妈妈娇惯保护得太任性。
生来就被阳光照耀的人，要怎么忍受烧灯续昼？
这个问题连爷爷也没有办法给她答案，过了很久，她听到一句喟叹。
“难道妈妈就不值得一个圆满吗？”
深夜里，书房的摆钟，时间静默着流淌，每一秒都被拉的漫长。
恩星死死抓住桌沿才没有软着身子倒下去，回忆如潮涌，像是要将她吞没。
“选择你自己的路，不要像我一样活着。”
妈妈不要她忍受流言蜚语，全力将她推出困顿死局。她不希望女儿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像她与父亲的关系一样。
所以她在洛杉矶无忧无虑，所以即便爸爸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妈妈也要装作云淡风轻。
妈妈从没有食言，就像她从来不会丢下她。
她早明白的，她一直都明白。
所以就算知道那瓶药片根本就死不了，而妈妈不能没有她，她还是选择用生命做要挟，只是因为太清楚只要这样就什么事都可以办得成。
妈妈和爷爷的关系，在那之前远没有现在这么僵。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妈妈才是最心软的人。
她会因为她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继续和爸爸维持和平。
会因为她泛红的眼眶就答应回家。
明明是她利用她心上最柔软的部分达成自己父母相爱，事事圆满的私心，妈妈却一直为此心怀愧疚，终日自责。
她在阳光下，在海风里，开着不重样的跑车，端着最昂贵的香槟与朋友寻欢作乐的时候，妈妈在黑夜里，甚至不敢错过大洋彼岸传回的一条信息，一封邮件，一通电话。
她怕一点点不合心意就让她又干蠢事，她怕失去她。
爷爷在她跪倒在地之前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任由她埋头大哭。
“妈妈对不起。”
“爷爷对不起。”
爷爷一定明白她在说什么的，所有她愧对的人都在宽容她。她摘下手腕上那只手镯轻轻放在桌上，奶奶一直在天上保佑着这个家，事到如今，她没有脸面再接受这份庇护。
“奶奶对不起。”
伤害了你的女儿，我很抱歉。
“谁没有犯过错呢？”爷爷替她擦干泪水，“就算是我，也做了许多错事。”
手镯再一次回到她的手腕。
“你知道妈妈从来没有怪你，奶奶怎么会和小朋友计较呢，你要替奶奶保护她的小朋友，好吗？”
恩星恍惚间再一次听到昨夜的锁扣声。
夏允哲在女儿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恩星已将喜怒不形于色练得炉火纯青。她只是抽出手，或许也有想对他说的话，指责质问，她不开口。
眼神暗了又明，最终给了他一个轻巧的笑容。
“我会让妈妈把赫拉宫殿的房子过户到我名下，然后给你。”
“我会顺从妈妈的心意，我不会让你变成孤家寡人。”
她像是将所有的话赶着对他说完，夏允哲听到他从未识得的凉薄。
“你看，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不然怎么会是我们这两个懦弱又自私的人偏偏得到了最好的一切呢？”
恩星舀起一勺麦片，蓝莓酸的舌尖发苦。
“吃饭吧，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要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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